译者:丁骏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年月:2018-10
ISBN: 9787544766760
- 作者:J.D.塞林格
抬高房梁,木匠们#
4#
我说如果西摩只是一个智商超常的、爱卖弄的小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表现狂。他每个星期三晚上去播节目,都像是去参加他自己的葬礼。一路上在公共汽车或者地铁里,看在上帝的分上,他甚至跟你一句话都不说。我说所有那些居高临下的、末流的评论家和专栏作家,其中从没有一个该死的家伙认识到他真实的面目。他是个诗人啊,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是说一个诗人。即使他从没写过一行诗,如果他愿意,他还是可以用他的耳朵背向你闪现他要对你说的话。
我说如果西摩只是一个智商超常的、爱卖弄的小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表现狂。他每个星期三晚上去播节目,都像是去参加他自己的葬礼。一路上在公共汽车或者地铁里,看在上帝的分上,他甚至跟你一句话都不说。我说所有那些居高临下的、末流的评论家和专栏作家,其中从没有一个该死的家伙认识到他真实的面目。他是个诗人啊,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是说一个诗人。即使他从没写过一行诗,如果他愿意,他还是可以用他的耳朵背向你闪现他要对你说的话。 感谢上帝,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打住了。我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而且,正像大多数的疑心病患者那样,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样的发言正是心脏病发作的原材料。对于我的这番发作,对于我向他们发泄的这一小串恶毒的攻击,我的客人们究竟作何反应,对此,时至今日,我仍毫无概念。我意识到的来自外界的第一个具体的动静是一阵全世界都熟悉的抽水马桶的声音。它是从公寓的另一头发出的。
“‘抬高房梁,木匠们。新郎如阿瑞斯般走来,身量盖过大高个儿。’爱你,曾签约极乐世界电影公司的欧文·萨福。与你美丽的穆丽尔在一起,请你生活得幸福幸福幸福。这是一道命令。这一带谁的头衔也没我高。”
她担心自己对我的爱时来时去,忽隐忽现。她怀疑这份爱的真实性,只因为它不像那只小猫那么始终令人愉快。这真可悲,上帝知道。人的声音密谋要把世上的一切亵渎个遍。
5#
原文:我回答说依我看战争也许会永远打下去,我只对一件事有把握,就是如果恢复和平的话,我想做一只死猫。
✍️2022/03/23: 想起来《金阁寺》里面南泉斩猫的公案。二战时这一批作家——三岛由纪夫、塞林格、凯鲁亚克和金斯堡等——简直是极巧合地共同致力于禅宗议题实在是很引人深思的事情(尽管部分作家彼此之间有点文人相轻…)。
我回答说依我看战争也许会永远打下去,我只对一件事有把握,就是如果恢复和平的话,我想做一只死猫。
我觉得她对我,大体上是感到一种母性和情欲交织在一起的冲动。但是,总的来说,我并不使她真正感到幸福。哦,上帝,帮帮我。我唯一的莫大的安慰是我的爱人对婚姻制度本身怀着一种始终不渝的、基本是坚定不移的热爱。她有一种原始的冲动,要把过家家这个游戏永远地玩下去。
我爱她。我发现她勇敢得难以想象。
穆丽尔爱我,但是在我稍作整修之前,她永远不会觉得跟我真正亲近,真的亲密无间,甚至可以打情骂俏。
我的手会因为触摸某些人而留下伤疤的。
我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某些脑袋,头发的某些颜色和质地,会在我手上留下永远的印记。
如果有一个什么临床病名适合我的话,我就是个颠倒的偏执狂。我怀疑人们在密谋策划要让我幸福。
西摩:小传#
1#
原文:既然你我心照不宣,那么,我的老知己,在我们加入他者之前,加入那些铺天盖地无所不在的人们之前,这些人里我相信包括中年快车一族,他们一心要把我们飙上月球,包括达摩流浪汉们,包括为思想者生产香烟过滤嘴的人,还包括垮掉的一代、懒散的一代、任性的一代,包括被选中的信徒们,所有高尚的专家(我们对自己那些可怜的小小的性器官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些专家全都了如指掌),还有所有那些骄傲的、留着胡子、不学无术的年轻人、技术三流的吉他手、禅宗杀手,以及公司里唯美主义的泰迪仔们,在这个基尔罗伊、耶稣和莎士比亚都曾停留过的壮观的星球上,这些泰迪仔只会盯着自己那个彻底蒙昧无知的鼻子(请别让我住嘴)——在我们加入这些别的人之前,我私底下对你说,老朋友(恐怕真的是冲着你说),请收下我送给你的这一束刚刚绽放的、毫无扭捏之态的括号之花:(((())))。我想,其实这束非花之花原本是代表我此刻写作时的青蛙腿——罗圈腿——的精神和体态。
✍️2022/03/23: 好嘛!禅宗杀手🥷
原文:此时此地,上帝救救我的美国臀部,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2022/03/23: Speed, here, God save my American hide, means nothing whatever to me. (当你看到奇怪的翻译,你真的会好奇原文究竟是怎么说的)
至少造成他身心俱疲的是最让他兴奋的东西,是不是病都无所谓。
2#
他是我们蓝条纹的独角兽,我们燃烧着的双透镜镜片,我们的天才咨询师,抑或便携式良心,我们的压舱人,我们唯一的大诗人。
这位年轻人,所谓的“西摩”,在我早期的那个故事里又走又说还开枪的人,其实他根本不是西摩,相反,奇怪得很,他倒是像极了另一个人——哎哟,你还别说——就是我本人。
我相信,中国和日本的古典诗词在其最打动人处,往往就是简单明了的倾诉,足以令受邀的窃听者愉悦、豁然、顿悟到九死一生的地步。
唐礼九十三岁的时候,有人当面恭维他的智慧与博爱,唐礼偷偷告诉对方,最近自己的痔疮痛得不行了。还有一位,郭晃,也是我要举的最后一个例子,他说起自己已经去世的主上吃相难看极了,禁不住泪流满面。
“年轻的女孩一路走来,安静地左顾右盼,只因为跟心爱的人手挽着手。”
不过我们都知道,垂钓这回事,不管是在图书馆还是别的任何地方,都难说得很,从来拿不准到底是谁钓到谁。
他说他感到自己欠欧文曼小姐的,他本应该为了她努力、持久地寻找一种诗歌的形式,既符合他自己的独特标准,同时也不会跟欧文曼小姐的品位完全格格不入,哪怕是一眼看去。
我很清楚,一个不读书者的骄傲——或者,不如说一个书籍消耗量骤减者的骄傲——要比某些猛读书者的骄傲更让人难以忍受,正因为此,我努力地(我这话是认真的)保持了一些我最早的文学青年的自负。
西摩的诗越是显得私密,或者越是私密,则越反映不出他每天实际生活的内容,他在这个西方世界中为人所知的生活细节。
事实上,我的弟弟维克表示(但愿这话别走漏风声传到他修道院的院长那里)西摩很多最打动人的诗似乎都基于他前几世的沧桑起伏,那些日子于他历历在目,贝纳勒斯的远郊,封建时期的日本,还有亚特兰蒂斯的古城。
在诗中他简短地讲了一个飞机上的小女孩,她的座位上并排坐了个洋娃娃,她把洋娃娃的脑袋转过去看着诗人。
一旦我重新开始记述我所知道的西摩本人,我就不会再提及他的诗了,我不可能再给自己空间,抑或所需要的脉搏,抑或那种渴望,在一个宽泛然而真实的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叫人骇异的是,我这样扼腕检讨自己的饶舌,很可能我正在失去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我想是我最后的机会,真的——用我喑哑的声音最后做一次会招来一片反对的广而告之:我的哥哥是一位美国诗人。
然而我注意到,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是什么都打不倒的。(连赞扬也打不倒他,我不无欢喜地怀疑。)
诗歌对大多数年轻人的吸引力远不如某个诗人生活中或多或少的细节对他们的吸引力来得大,这些生活细节可以被笼统地、常规性地定义为“耸人听闻”
记下以上这一切之后,我怎么还能感觉幸福呢?可我就是感觉幸福。打骨子里不快乐,不开心,可我获神启的灵感似有金枪护体。一心只系着我此生认识的那一个人。
3#
我生病前他是个尚能对付的巨人,短短的九个礼拜,他噌噌地蹿成我生命中最熟悉的那个人,这个人从来不是任何一张普通的打字机上的纸所能容下的——反正我的打字机上的纸不行。
4#
医生也好,莱斯也好,任何人说“去他妈的上帝”不也都是一种低级形式的祷告吗?我不相信在上帝眼中会存在任何形式的亵渎。亵渎这个字眼是大惊小怪的神职人员发明的。
求你跟你的聪明和解吧。巴蒂,你是不可能摆脱它的。你自作主张地扔掉你的聪明,这样做既不明智也不自然,就好比B教授让你不要用形容词跟副词,你就真的不再用了。B教授知道什么?你对你自己的聪明又真的知道什么?
5#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你在职业那一栏填了作家。在我感觉,这像是我听到过的最可爱的委婉语。写作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职业了?写作一直都是你的宗教。一直都是。
既然写作就是你的宗教,你知道你死的时候,放在你面前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吗?不过还是让我先告诉你,哪些是不会放在你面前的问题。你死的时候,不会有人问你,你是否在写什么了不起的、感人的东西。不会有人问你,你写的东西是长是短,是催人泪下还是叫人捧腹,发表了还是没发表。不会有人问你,你写这东西的时候状态是好是差。甚至不会有人问你,如果你知道大作完成之时也是自己的大限降临之际,那你还会不会想写这篇东西。——我想这个问题只有可怜的舍仁·K.会被问到。你会被问到的问题只有两个,对此我确信无疑。你写时全神贯注了吗?你写到呕心沥血了吗?对你而言,对这两个问题说“是”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愿你能知道。但愿你再次提笔之前,会记得远在你成为一个作家之前,你一直都是一个读者。你要做的很简单,把这个事实记在脑袋里,然后一动不动地坐着问你自己,作为一个读者,如果巴蒂可以按照自己心灵的意愿做选择,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想读的东西是什么。接下来要走的一步很可怕,但是太简单了,以至于我一边写一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你就坐下来,然后就没完没了地把你自己想读的东西写出来。我甚至都没加着重号。太重要了,不能加着重号。
他献给我一片苍穹,作为祝我肝炎早日康复早日勇猛如初的礼物,此刻我正把他的这份礼物围在我的膝盖上。
但是我要。这些糨糊玩意儿,一点一滴,我全要。我可以少来一点分析,没问题,但是这些糨糊玩意儿我全都要。我若祈祷不再离题,那么就只能靠这些糨糊玩意儿。
觉得他的那张脸是整个大纽约区最后一张绝对不设防的脸。
整个童年时代,格拉斯家的老大和老二收到过一袋又一袋没寄出去的信(这话有点不合逻辑,但甚合我的心意)
我有可能太过执迷于他的脸这一主题,他实实在在的那张脸,对于这种可能性也许我本该给予更多的关注。我的描写方法缺乏某种全面的完美性,这一点我毫不讳言。也许整个描写都过头了。先不说别的,我注意到他脸上几乎每个器官我都做了讨论,可是却仍然还没怎么触及这张脸本身的生命力。这个想法本身——出乎我的意料——足以让我沮丧得无所适从。
我确确实实相信,任何一个从不妥协的作家,甚至只是即将成为这样一个作家的人,在他们体内都存在着大量雌雄同体的激素。
任何一件衣服,一旦上了西摩的身,其物质的存在就会被他彻底抛到脑后——除了一点,也许,即对于自己不再一丝不挂这一点,他尚存一丝模糊的机械性意识。这体现了某种对于我们这个圈子里所谓会穿衣服这一概念的本能的、抑或后天培养出来的反感,但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有过那么一两次,他买衣服的时候我就跟在旁边,回想起来,我觉得他买衣服时带着某种骄傲感,在我看来,只是些微的骄傲,但足以令他自得其乐——仿佛一个年轻的婆罗门教的禁欲修行者,抑或印度教新入门的信徒,在挑选自己的第一块腰布。
今晚我是我自己的睡魔。晚安!晚安,你们这些缄默得叫我抓狂的人!
“如果你打中他的弹子你会感到高兴——伊拉的弹子——不是吗?你难道不会高兴吗?如果你为打中别人的弹子而感到高兴,那么你会偷偷地不怎么希望自己会打中。所以要打中就得多少靠运气了,就有不少的偶然因素在其中了。”
我之所以感到震撼,之所以浑身无力,我想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西摩就是我的达维加自行车。我一生的大多数时间一直在等待那一刻,渴望送掉一辆达维加自行车的一刻,哪怕只是最难以察觉的渴望,更别说真正送出手时需要经历的一切了。
对尚且做不到一视同仁的人来说,禅正迅速变成一个相当猥琐、带有邪教意味的词,而且这也无可厚非,虽然理由流于肤浅。
我需要再补充一句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要吧——就算我这样的势利鬼都已与世长辞,纯正的禅仍然会常驻人间。)然而,总的来说,我并不想把西摩的弹子经同禅宗剑术相提并论,原因很简单,我既不是禅宗剑术师,也不是禅宗佛教徒,更不是禅学家。(我和西摩的东方哲学的根——容我姑且称之为“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植于《新约》和《旧约》、吠檀多不二论,以及道教,不知道说这些是否不合时宜?我倾向于把我自己认作一个四流的羯磨瑜伽行者,也算有一个迷人的东方名字了,或许再加入一点儿智瑜伽味道更浓些。
西摩弹出一颗弹子之后,如果听到玻璃相撞发出的声音,他便会笑容满面,但是他似乎从来不清楚那一声对谁而言是胜利之声。
我说完了。或者倒不如说,我没得可说了。基本上,一到结尾处,无论什么类型的结尾,我的大脑就会罢工。
我感到一股冲动——更像是城里人惯有的条件反射而不是冲动,感谢上帝——想说几句关于那二十四位年轻女士的略有些含讥带讽的话,她们刚从剑桥或者汉诺威或者纽黑文度完周末回来,将在307房间里坐着等我,但是我要想结束对西摩的描写——即便写得很糟糕,即便到处都充溢着我的自我,充溢着我总想跟他分享头牌的欲望——我就不可能不去感受善与真。以下这句话宏大到无法言说(所以合该我来说),但做我哥哥的弟弟不是白做的,我知道——我并非一直知道,但是我知道——对我来说,没有比走进那间可怕的307房间更重要的事了。房间里所有的女孩,包括恐怖的扎贝尔小姐,她们都是我的姐妹,都和波波还有弗兰妮一样。也许她们身上散发着时代的错误信息,但是她们确实在发光。此时此刻,除了307房间,我哪里都不想去——这个想法还是把我镇住了。西摩曾经说过,终此一生,我们所做的事情无非从一个小小的圣地走向下一个小小的圣地。他难道从来都不会错吗? 现在,上床去吧。快着点儿。快着点儿,也慢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