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它,我的朋友葬身大海,想着它多大呀,无穷无尽的大。
第一次读到王小波的作品,我还是个高一学生。高一的时候有阅览课,我们就怀着对于不上课的自由的渴望浩浩荡荡成群结队走进阅览室去。那儿摆满了无聊的书,那些书的名字我现在几乎一个都不记得。在书架上找了半天,我看到一本书好像是要讲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于是一个时代就开始了。
后来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要写一篇周记,写阅览课给你的收获。我写了很多,最后把那些受到王小波富有魔力而迷人文字写下的呓语收进抽屉里(我已经离开那个租住的房子了,可它说不定还在那里),写了一篇最中学生的平庸周记交上去。我的语文作文中往往就充斥着这种规整的平庸与愚钝。因为我害怕我的创想遭人评判——“也不过如此!”
王小波的书,尽管我相当慎重而紧省地阅读,终归还是都读完了。读到《黄金时代》,我以为一个伟大的宇宙要向我扑面而来,他要继续告以我什么是自由以及理性的魅力,然后——我发现他原来已经去世了。他四十几岁就死在二十世纪的末尾。王二消失在了无限的可能性里。李卫公造好了长安城,自己就被困在了里面。红拂在一团漆黑中等待和死亡会面,以为死亡是最伟大的情人。
今天是4月11日,王小波先生逝世已经24周年。他现在如果还活着,已经年近七十了。我不敢想象年近七十的王小波。如果我要用那种宏伟的语气,我会说是王小波文学作品中精妙的结构,不断的诗意,以及风趣又犀利的颠覆、亵渎、戏仿与反讽……诸如此类,引领一个懵懵懂懂的人一点点去接近所谓“文学”。但是我只是翻开高中的摘抄本和电子书里的摘抄,无言地看着那些明亮的文字。
他用轻佻的语言写下他的挫折:“只有歌要美,美却不要歌。”他用理智写荒诞。他用严肃写戏谑。他用“合法”写“不合法”。他用一段具体的梦魇般的历史写整个历史。他写性与性的隐喻(——问题不在于该不该写性,而在于不该写得没劲)。他的写作呈现出一种繁复的精神脉络与阐释可能。走进他的作品,像走进一遍又一遍的迷宫,故事一遍又一遍的被从头讲起。我想起俄国形式主义对文学的阐释——他们从把文学作品看做种种“手段”的某种不无随意性的组合开始,后来才将这些手段视为一个整体文本系统(a total textual system)之内的相关元素或“功能”。
或者就抛掉那些看了就让人烦的名词。我猜王小波不愿成为程式,或者被白发苍苍教授戴上眼镜拿去写论文。那群教授做了种种精妙绝伦的解读,却不知道从书所不及之处方有最大的真实。我们就读一读那些明白晓畅又功底深厚的诗意与荒谬吧。读的时候我们要想入非非,感受到时光像水中浮萍一样的流动。顺着他的笔走,思维都变得洗练。然后迷失在可望不可及的生活之可能里。
我不知道该如何结尾。但是长安城里的一切已然结束。我合上书,走出屋门,之后就将全然忘掉所有故事和寓意。